在战争之余,他总会想起白虚瑕。总会想起当年,还是十五岁时候的自己,那熙春楼前光怪陆离下彩色斑斓的初遇,那惊鸿的一瞥……那时候他隐在暗处的侧脸,低沉清澈的声音,被冷冷的微风掀起的白色袍角……两人比武赛画,饮酒品茶,击筷而歌,谈诗论剑,携手退敌,同生共死……直到后来,那么大的变故,那么大的变故,他却还是一直当他做朋友……他要一生一世当他做朋友的。
而此刻他会在何方,是不是已经和他的家人在一起,雍容地坐在猛兽毛皮制成的毯子上,吃着北方粗犷的野味,细致的奶茶,数着宋国的岁币,计划着如何南下。
墨青玄已经过不去了。自己脚下能踏遍的,只有大宋的土地。
这一年韩企先去世,他所提拔的宇文虚中、高士谈等人立即被告谋反。宇文虚中身在金营心在宋,却被赵构与秦桧联手出卖,下诏派中使前往闽中,将他一家全部送往金国,惨遭屠戮。朝廷忙活这些,边陲也松懈不少,金国得了好处,便也没有那么霸道。墨青玄难得有了清闲,便想去看看苏雨尘一家,此时正独自一人在余杭的茶肆饮茶吃肉。身侧一桌三人满脸悲色,皆着白袍,似是说着祭奠之事。
“……据说是临安名士,为了抗金被人暗杀的,真是可惜,似乎还很年轻。现在他的一张墨宝已值几十万两了。”
“我知道,是……白无瑕什么的罢?”
“不是不是,是无瑕公子,只知道姓白。”
“啊!我见过他作的诗。……既然要去孤山,不若我们就去拜祭一下。黄兄说如何?”
“甚好甚好,这个自然。”
墨青玄听着三人的谈话,脑中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
他……死了么?
他,竟然会死去么?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听到过关于白虚瑕的消息。苏雨尘和他说了完颜雍完颜亮等人的事情,他以为白虚瑕一定是在金国运筹帷幄,在兄长的身边,出谋划策,计划着怎样夺取宋国一座又一座城池……然而,他竟然,死了么?
墨青玄一直以为白虚瑕是那种可以处理好一切,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位置的人。他那般深谋远虑,早就想到别人五步之外,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会死去么?
“开什么玩笑。”墨青玄扯起嘴角,“这一定又是他的障眼法,好能在暗中操持大局,帮他那该死的哥哥……”
定是这样。
这是墨青玄第四次饮酒。这些年来,他南征北战,就算有再大的胜利,也不曾饮过一滴酒。他只是记得当年在颍昌岳云的模样,只是记得大理扎拉桶白虚瑕的微醺面庞,只是记得狱中岳元帅的神情……饮酒这种痛苦的事情,会让他想起太多的曾经。
那时和岳云拼酒大醉,那时在狱中与岳元帅共饮屠苏酒……
如今,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而那个和自己饮了同心酒的少年,也离去多时,临走时用那样悲戚的眼神让他恨自己。
而今,竟然听闻了他的死讯么?
姑且,去,看看罢。墨青玄这么对自己说着。抛下酒钱,提着酒瓶子便出得门去。
他怎么也不相信,那个人就这样死去了。直到他站在那衣冠冢之前,他还是不能相信。
虽醉得稀里糊涂,墨青玄的脚程仍快过那三个读书人,只看到墓碑前破碎的财神像,树洞中烧过的纸钱屑,散落满地的香头燃烬。坟前的草都已经长了起来,整整齐齐,清清白白,似是总有人清扫一般。
似是为了躲避什么一样,墓碑竟然刻得匆匆忙忙,只写了“白虚瑕之墓”五字,连款也没落,日子也没写。只是看上去,也该有了几年的光景。这七年里,墨青玄从未回过临安,每一寸临安的土地,似是都有白虚瑕的影子。那个人的一眸一笑,淡淡的言语,安静的表情,那般寂寞的神态……已经融进了临安的空气中。他不敢回去,生怕自己想起他,还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他不想让自己相信,那些美好的日子都是假的。
如今,连他什么时候死的,自己都不能知道了吗。
墨青玄看着不起眼的墓碑,孤零零的在临安一隅,过去了这些年,如今除了那些文人墨客,怕是也无人问津了罢。他活着的时候,就是那般形单影只,如今离开人世,也是这般苦苍苍的一个人……
“人生在世,有谁不是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去呢?”
那时候他说的话,原来是真的。这个聪明过头的人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过着每一天呢?墨青玄怔怔盯着墓碑,突然风起过..园,一直萦绕的淡淡幽香蓦地浓了起来。墨青玄来此被墓碑吸引,此时抬眼望去,才见数丈之外竟载有几株腊梅。还记得当年在白府中,他对自己说,这腊梅是最先开的……他不由伸手按住胸前。这么多年,自己还是不争气地,将那枝梅花贴身收藏。
墨青玄晃晃悠悠走过去,好像看到那个一身白色的少年,站在盛开的梅花之下,抬起侧脸对着阳光微笑。又突然到了夜里,他轻轻伸手折下那冻云深护的最高枝,缓缓转过脸来,将梅花递到自己面前:“现下无柳,却只能折梅赠别了。故人聊寄一枝春,江南春色,不知何时能与墨兄共赏。”
何时共赏,何时共赏?
他从未忘记当年梅下的约定。那个白色的人也永远定格在那十几岁的模样。他陈旧的笑容像是氤氲在梅香中,月色洒在肩头,他淡得就要化掉……墨青玄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最后一眼,只见一个身影穿花剪草掠到自己身边,心里一个声音不停喊着“是他,一定是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老人,明知道是水火不容的对立,却再也恨不起来。
他恨不起来,从未恨过,他,和他们。
老乌还是穿着粗布单衣,一双鞋已经快要露了脚趾。胡子乱糟糟地和头发几乎缠在一起,不复当时白府管家的体面干净。肌肉依旧虬结,看着便是万夫不当之勇的模样,但脸上气色却大不如前,红润中少了光芒。
那是小白带给他的光芒罢?就像他带给我的一样。
墨青玄这么想着,嘴唇干干抖动,喉咙火燎一般的疼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也来拜祭公子了。”老乌稀松平常地说着,仿佛两人不曾相识,又仿佛已经熟稔了很多年,熟稔到不用客套的地步。“给他上柱香罢?”
“他……怎么死的?”墨青玄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那般陌生,沙哑而遥远,反复从北国极远之地传来,一路过山过水,被寒风吹散成齑粉。
老乌低叹:“被养母……赐死。”
墨青玄双目圆睁:“养母?什么养母?……那,他哥哥呢?他哥哥都不管的么?!”原来自己对他竟然这般一无所知。金国三王爷的次子,养母?养母……
老乌边将三炷香点燃边道:“三王爷的发妻,他的养母,乌禄少爷的生母。”说着闭目躬身,虔诚地似是祷告什么一般。待将香插在坟前,才重又启齿:“乌禄少爷不知此事,否则定不干休,他们兄弟的感情是极好的……所以公子不愿让他得知。公子去了后,我便也辞了官,回来陪着他。他的生母是宋人,江南人,终究还是要回来,葬在这里……”
墨青玄只觉浑身冰冷,比冰蚕小青的寒意更甚。这种冷仿佛已经到了骨子里,让自己再也动弹不得,心再也不会跳动,笑容再也无法扬起,念兹在兹,再也追不回。怎么稍微一放松,这个神一般的人儿就会不见了呢?还是他从未属于这里,只是从天上下来走走,不中意了,便又腾云而去。他可不是这般任性的人啊。
一直想和他说,自己不曾怪他。即便怪过,也都罢了。各为其主,他没有对自己赶尽杀绝,怎么能怪?没有怨,没有恨,只是想念和追思。后悔没有珍惜两人在一起短暂的时光,没有那个时候多和他相处,也许自己和他多说说话,就能让他不要做傻事,不要回去送死。也许自己的功夫再高一些,那夜在秦桧家中杀了奸贼,再擒了他,兄弟即便做不成,他的命至少会在,他会好好地在自己身边……
还有那么多,说好了要一起做的事情。无瑕公子重诺践言,怎么独独对他这般不尽不实,不负责任。
“因为墨兄是亲近之人,所以不会计较。”那时他似笑非笑地说过这么一句,墨青玄当了真,还高兴了半天,跑到三十里外金兵营长中偷了北国上好的羊羔,又顺手掏了一只大蜂窝,不顾满头满脸的包亲自烹烤。他吃了那么多,站着都有些晃晃悠悠。那个样子的他,比用剑指着自己、满脸杀气抬手便杀人的他,更加真实而亲近。
“你……以后都会在这里吗?”墨青玄眼前模模糊糊,只觉得过往那么短暂而充实,是足够回忆一辈子的,而这一辈子,也只剩下回忆了。
“虽然并非故乡,但也住了十余年,习惯了。再回到家乡,竟然会觉得寒侵入体而不可御,便是吃食也不习惯了。呵呵,人老了,不愿多走动。余生便是守着公子,他这一生受尽苦楚,这般大概也是解脱。我未能保护好他,只盼泉下不会再冷着饿着,被人欺侮,不再总为别人想……”老乌转过身去,不让墨青玄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这是金国将军的尊严,也是一个老人对自己的小小心愿。“你走罢,我知道你厌恨我。双手沾满汉人鲜血,就如豺狼虎豹一般毫无人性。年轻时候杀戮过多而不思悔改,无妻无子,晚年如此,也当是报应。”
“乌伯,”墨青玄轻轻唤道,“以后,我常来看你,和他,可好。”
老乌回转过身,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压抑着悲哀、明显成熟了的少年。公子白色长袍的身影仿佛溶入这一身玄衣劲装中,清秀英俊重叠在一起,微微笑着,静静伤着,再也分不清彼此。他的眼泪终于滚滚流下,仿佛这么久的寂寥与凄清,找到了出口,奔涌而出。
老乌依旧住在旧日的白府。如今白府冷冷清清,只有他和大黄狗黄龙而已,墨青玄便也在此留宿。回到熟悉的东厢房,里面的摆设,竟然还是当日的模样。他在床底还找到自己随手乱丢的皱巴巴的宣纸,积得厚灰让他眼睛一阵酸痛。一刹那好似时光回转,然而再不会有那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喊自己用膳了。
白府中难得有人,老乌一觉醒来,忙去张罗早饭,似是七年前一般,煮了西湖牛肉羹,做了墨青玄嘴喜欢吃的羊肉水煎包和东海水晶饺,又切了两碟小菜,便去叩东厢的门。只听墨青玄应了门,便就随手推开,进门却看到墨青玄呆呆地坐在窗边雕花太师椅之上,床铺整齐,竟似一夜未曾躺下。
墨青玄缓缓抬头,对老乌露出一个笑容,道:“乌伯,是要吃饭了吗?”
老乌呆呆地看着墨青玄,蓦地双眼流下泪来。这不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竟然一夜白头。墨青玄原本黑如子夜的发好似在一夜之间被这江南阴冷的夜霜染过一般。他的面庞依旧是年轻的,皮肤依旧富有弹性,身体依旧柔软灵活,双眼依旧明亮如剪水,如每个内功已臻化境、懂得修身养性的武林高手一般,有着比常人年轻的体貌。而唯有他的头发,他的两边鬓角,已是全部灰白一片了。
墨青玄看着老乌,只是淡淡地,淡淡地笑着,缓缓地站起身来,还像当时的少年一般被食物的香气牵着鼻子走。只是那一瞬间的笑容,和公子的,几乎一模一样。老乌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一般,抱住墨青玄大哭了起来。
“还是,放不下啊……”墨青玄抱着老乌,将脸埋在老乌厚实的肩头。他已是高大挺拔的身材,但和老乌相比,仍是矮了小半个头去。“我还是,放不下他……” 昏暗山崖洞顶,水滴滴答答砸在灰黑岩石上,经年累月形成一道凹坑。
岩石旁坐着一人,身穿玄色长袍,闭眼盘腿坐在石头上,双手交叠朝上。
——六合之内,四海经游,所生所筑,其形基成。
‘滴答’
水珠才刚刚砸在浅浅凹水坑中,声音在空旷安静山洞内被放大,悠长清脆。这时又一滴水珠在洞顶聚拢成形,停顿片刻,垂直降落,眼看着要再次砸下,旁边的人骤然伸出手,接住那滴水珠。
冰凉水珠落在掌心中,叶素睁开双眼:她终于筑基成功,在穿越过来的第十年。
十年筑基,叶素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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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她所在的千机门穷得叮当响,连续五百年荣获修真界最穷门派之称,无一宗门能超越。整个千机门只剩一条细细的灵脉,灵气少的可怜。为了修炼,千机门弟子不得不常年去别的门派蹭灵气,这一蹭就是几百年。
五百年前千机门炼器一出,谁与争锋,五百年后,千机门打秋风‘名震’修真界。
穷是真的穷,丢人也是真的丢人。
要说起五百年以前,千机门那可是天才辈出,每炼出来一把武器都能引起各大宗门疯狂抢夺,就算是两派四宗见到千机门的人,也要客气十分。
不过……这天才太多了点,导致炼器炼到最后,一不小心把自己门派的灵脉全吸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偏峰一条细的没人要,差点被忘记的灵脉。加上没有善经营的人才,门派突然断层,辉煌数代的千机门就这么没落了,从此走上打秋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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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素的师父是千机门的掌门,听着光荣,但掌门这一峰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每年分得的都只是些低级杂丹灵石,好材料全部分给了金顶峰的杨长老。
这位杨长老和无音宗掌门双修,长住在无音宗,总会带上他的弟子过去,千机门其他峰的弟子就会用各种借口去找杨长老的弟子,多少能蹭点灵气修炼。
所以掌门为了这些弟子,主动将好材料让给杨长老,虽然这点东西对方也看不太上。
叶素起身,走出山洞,周身忽然起了一道浅金色屏障,这才慢悠悠越过山洞口水帘。她从一条小瀑布内翻下来,脚步轻点岩石,刚要往九玄峰去,忽然听到前面有声音,便顿住脚步,往旁边落石躲去。
“路哥哥,我筑基成功了!”一道轻甜天真的声音传来。
叶素不由挑眉,她沉迷修炼,差点忘记今天也是女主筑基成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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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叶素不光穿越了,她还是穿书大军中的一员。
叶素不常看小说,那本书是当时研究所的师妹硬塞给她的:“师姐,这里面有个配角和你名字一模一样,建议全文背诵,以防穿越。”
叶素不爱看小说,只是研究所等数据实在乏味,她随手拿起来翻了一遍,发现全文她的名字只出现了两次,开篇出场一次,后期千机门被男二灭门时,站出来挡在掌门面前一次,结果被魔族打的神魂俱灭。wwω.ЪiqíΚù.ИěT
然后……她一觉醒来就成了书中的叶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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