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命湖畔,万物苏生。杜鹃开遍,绿树未荫,冬去春来,北雁南归。雪山初融的雪水汇成涓涓细流,愉快而柔软地淌到听命湖中。
只是又错过了今年临安的第一场雨。不过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然而希望,都是由绝望生来。
对于那个约定,是绝望了。只有一个人,怎能完成两个人的约定?
墨青玄几近绝望地过着每一天。没有了喜乐,没有了痛楚,他不敢去回忆。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龙子陌这个青衣怪人给自己换药,静静地咽下下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事。有糖豆一般的丹丸,有酸苦的药锭,有臭气扑鼻的浓汤。
龙子陌甚至是直接把他当做马匹,往他嘴里塞着草。那些草都及其苦涩难咽,然后他会将腹中的一切,干干净净地呕出来。龙子陌就在边上,也不觉恶心,甚至还会翻动他的呕吐物,认真观看,带着一脸满意哧哧而笑,看着墨青玄就如一件最满意的作品。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开春。离中蛊之日早已过了半年。他活了下来,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任由龙子陌折腾。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眼前还有白虚瑕当时皎若明月的笑容,耳边始终存留他最后的一句话,无瑕公子言出必行,他墨青玄从来不甘人后,又怎能毁诺?这阴险的白毛狐狸,借着断指给自己下了套……
答应了什么都依他,那么便要好好活下去。
身边再没有那熟悉的白色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一起逃亡伊始,也许是一起在岳家军中出生入死,也许是更早,打马千里,熙春楼下的初见……那个冷峭如冰崖,安静如雪空的白色身影就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三年匆匆而过,十五岁到十八岁,墨青玄长了个子,变了容貌,而这个白衣少年,也一直在自己的生命中,陪伴着自己长高,长大,教会了自己那么多。他是朋友,是兄弟,是师长,是支撑,是让墨青玄觉得安稳安心的所在。那样的熟悉已经镌进了生命里,丝毫的牵扯都会带来生不如死的痛楚。
何况——何况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是他的血液。
只要有小白在,一切都是没有问题的。墨青玄一直这么想。跟着他混吃混喝,玩玩乐乐,赛画斗茶,万众敬仰。听他说天南海北,巴山楚水,奇闻异事,上古神话……墨青玄不用担心没有银子花,不用担心没有房子住,不用担心没有东西吃——只要白虚瑕在,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都是他扛着的。墨青玄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
墨青玄啊墨青玄,你比他还高些,你可曾羞赧。你这般厚颜。
若不是他,自己哪还有命活到现在。便是在朱仙镇一役之后,就该死去了罢。那一路的逃命寻医,似是还在昨日,本来是九死一生的旅途,因为有他在,说着沿途美景,地域传说,一路倒也欢声笑语。更是因为有他在……才能到得这里,活下来。
墨青玄,你该长大了。
那个人已经不在,他为了你而死去,你要连着他的份一起活下去。否则怎么对得起他。
于是墨青玄没有哭,没有闹,只是沉默地,疯狂地恢复着身体。他痊愈的速度让龙子陌都很是吃惊,大呼若不是自己医德高尚,定要把这副绝佳的身子骨做成药人。
对墨青玄来说,只有噩梦,才是最为真实的情感。自从恢复行走,不用再吃有安睡休眠作用的药之后,他夜夜都为噩梦所折磨。所有的噩梦都有着美好的开始,是和白虚瑕一起的过去,西湖边吟风舞墨,灵隐中拈香礼佛,纵马并辔,折柳拂花,然而最终,白虚瑕总是渐行渐远,慢慢消散……他甚至吝啬着他的笑容,每一次他就要笑了,梦便醒了,心也碎了。
“墨兄,我还在为你念《往生咒》,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总梦见他这么说。
墨青玄醒来之后,再也没有笑过。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白虚瑕最想留下的东西。
就算龙子陌因为他尽数排出了蛊毒,以超过预期的速度恢复而上蹿下跳高兴得像个猴子,墨青玄也没有觉得这有多么好笑。
若是以往,他必定早就捧腹。
如今连痛楚都是淡漠的,何言快乐?
只有摩挲着“一诺”中的枯枝,能让他的脸上微有暖意。
这一日是他的生日,三月三,桃花节。春桃吐蕊,群莺乱啼。龙子陌为了取桃花做药材,在竹楼边的高地上种满了桃树。
临安的梅,都谢了吧。m.xbiqiku.com
虽九死犹未悔的花开花谢。想起那年冬夜梅荫月下,好像在那一瞬间年光都是为他而流转。
龙子陌将墨青玄带到另一处小楼。墨青玄缓缓爬上已是大汗淋漓,而心中不知怎地,却有着轻轻的悸动和疑惑。推开门,是浓重的药味,似是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并非听命湖边桃花林的香气,透着些冷,勾着些傲,那般不近人情,又坚贞高洁。
那个人的身上,总是有着淡淡的梅花香气,他就像是为了梅花而生的。
墨青玄倏地睁大双眼,双腿不听话地颤抖好像快要尿裤子的小孩。
那一抹白色带着倦意躺在草席上,这倦意,都是刻骨的,都透着一股深切的凄凉和悲伤。熏香缭缭绕绕,在他毫无血色的面上凝成魂灵飘散的形状。眼前这玉雕一般的身体毫无生气,就这般要和大地融为一体。
墨青玄一把揪住龙子陌的衣襟:“你对他的尸体做了什么?!”
“什么?”
“你是不是看他好看,就给他的身体下了药?你怎么不放过一个死人!你不是要把我做成药人么?来呀!为什么还要糟蹋他的身体!”
龙子陌不怒反笑:“小子,这几个月你难得有了一丝情绪呀,我还以为你早已傻了。”
“你若不是给他身体里放了什么,为什么他还……还没有腐烂?是不是这香?”墨青玄疯狂地摇着龙子陌的身体,龙子陌一阵头晕眼花,心想这小子真是壮得蛮牛一般,发起疯来简直不可理喻,终于忍耐不住,一把将墨青玄提留到床前吼道:“这小子没死,怎么烂!”
墨青玄那一瞬间痴呆一般的表情,让龙子陌都鼻头一酸。这心软又嘴硬的医者缓缓背过身去:早知道这黑小子会这般,所以才一直没告诉他白小子还活着的事实,让他潜心养病,虽然心丧若死,但他明白那白小子让他好好活下去,他的伤心,他的怒,他的不甘,他的痛苦,因着他心性中的韧和忍,全都转成了他活下去的生机……如今他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身体也算是能承受住情绪大起大落的冲击,加上今天天气好……才带他来看看,省的他天天一副不死不活游魂的模样,给人看到还以为是我医术不成,咳咳。
墨青玄缓缓在白虚瑕的床边跪下。他是这样平静,看不出还有呼吸,然而探手到鼻前,果然有那么似有若无的一缕气息……墨青玄好想抱住他,但是看着他这般单薄透明纸片一般的身子,生怕自己把他压碎。
“这小子也命大,虽是一副残破之躯,毕竟内息充足,加上他之前给你换血不止一次……”
“什么?”墨青玄回头睁大眼睛。
龙子陌心中暗叹一声:“你不知道?他身子差到了这份上,便是隔三岔五给你换血的缘故。就算壮如你这般,也禁不住这么个折腾法……在玉湖山庄那是第一次,之后他见你无碍,想是他的血类和你相同,所以便趁你熟睡,常给你换血……他只是觉得这样能够中和稀释你血中的毒素,好让你小命拖久些,没想到误打误撞,反而也因此保住了自己一条小命。否则若是真的接连换八次血,他的血够不够都成问题,命么,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墨青玄想起自己臂上的伤口为何总是好不起来,白虚瑕向他解释说是因为中毒影响了愈合能力,伤口在脉上又过于庞大,加上越往南气候越加潮湿,不利长合,但是他身上的其他伤口都好得很快……原来是这般!
“他现在这样不死不活,一直好生调理着,但是损耗实在太大。如果求生意志坚定,也该快醒来了罢。你如今好得差不多,也多陪陪他。”龙子陌见墨青玄满脸憋得红通通,知道他就要哭出来,慌忙飞遁而去。
“小白,你没死呀,你没死……太好了……”墨青玄嘴唇颤抖着,七情六欲就好像全回到了他的心中。他的心又是满满的了。我没有害死他……他还在我的面前。
“只要你睁眼……睁开眼睛吧小白,和我说说话。和我说说话呀,小白。今天是我的生辰……桃花节……外面的桃花都开了,你起来看看罢。”
“小白,我要礼物……”
墨青玄哭着哭着,毕竟大病初愈,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白虚瑕迷迷糊糊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唤着自己。
好吵好烦,你就不能消停一会,让我好好睡一觉么……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回忆着这声音……阳光一样醇厚的声音,怎么还带着哭腔呢,这明明是个男子的声音啊,男人也会哭么?是了,男人也会哭,父亲就在那天哭过……兄长也哭过,兄长的眼泪很大颗,像那个人的一样……
是了,是他啊。白虚瑕突然明白过来。能这么光明磊落地哭泣的,只有那个会一抽一抽打着泪嗝的人了。他怎么在自己身边哭呢。算了,哭就哭吧,姑且再睡一会,他累了也就不哭了……总惯着他的脾性可不好。
怎么他又不哭了呢?好像真的没了声息……他是怎么了,是走了吗?离开自己了吗?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
耳边没有任何的声音。他走了……自己为什么会这般喘不上气。
他走了!
白虚瑕猛然睁开眼。屋里的亮堂有些刺眼,待看得清楚,才发现竟有柔嫩的桃花瓣从开着的窗外飘散进来,夹杂着春日下午特有的潮湿气息,洒了自己一脸一身。胸口被压得难受,原来那窒息的感觉是由此而来。
墨青玄伏在身边睡得正香,厚实的大手压在白虚瑕胸口,口水顺着唇角一直流到床下,汇成了小小一滩。长长卷卷的睫毛以看不出的姿势微微颤动,像是在做一个历久弥新的美梦。
白虚瑕笑得恍若隔世。他张了张口,嗓子干哑,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墨青玄睡觉一向雷打不动,不知怎的,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醒了过来,擦了擦口水,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林中突然风起。
窗外涌入的桃花瓣在两人周遭飞旋零落如光阴划过。不过一尺的距离中流光飞舞若粉色天河,乱了浮华,误了苍生。若是龙子陌此时进门,必定会惊叹于这画卷一般美的片刻,迫不及待地想将这场面框裱入时光洪流。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东坡居士只能睹物思旧人,在那明月夜小松岗年年断肠,而他们却幸运地,还能在阳世,在此时,在桃花过处,春水声里,相顾无言。
白虚瑕平静地微笑。然后被一股大力狠狠纳入怀中。墨青玄的眼泪瞬间流满他的脖颈。
墨青玄你知不知道这么蹂躏躺了几个月的人是很不理智的?
墨青玄你知不知道我要被你揉碎了?
墨青玄你知不知道我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
墨青玄你知不知道我多么希望再看到你笑。
“长命百岁,事事如意。”几个月没有说话,他的嗓子沙哑着。
墨青玄猛地一怔,放开白虚瑕,又不放心地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
他能醒来,就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谢谢,谢谢你老天爷。谢谢你。
“墨兄,我饿了。”白虚瑕有些不习惯自己的声音,“还很渴。”
墨青玄的鼻涕蹭得他满肩都是。现在还有晶晶亮亮的一管,眼看就要流到墨青玄的人中。
“我去给你拿,我去给你拿!”墨青玄就要蹦起来。
“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白虚瑕也不嫌弃,用袖子给他擦了擦眼泪鼻涕。
墨青玄赧然一笑:“五哥死后,重新又学会了哭……在小白面前哭倒也不觉得怎么。人生苦短,想哭就哭么!憋着好生难受不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见白虚瑕满面担忧的神色,道:“我去喊龙子陌过来看看你!你刚醒,你……你看,我现在全都好了!”
白虚瑕微微点头。看着墨青玄出门,突然觉得,墨青玄是在认识自己之后,眼泪才变得多了起来。 昏暗山崖洞顶,水滴滴答答砸在灰黑岩石上,经年累月形成一道凹坑。
岩石旁坐着一人,身穿玄色长袍,闭眼盘腿坐在石头上,双手交叠朝上。
——六合之内,四海经游,所生所筑,其形基成。
‘滴答’
水珠才刚刚砸在浅浅凹水坑中,声音在空旷安静山洞内被放大,悠长清脆。这时又一滴水珠在洞顶聚拢成形,停顿片刻,垂直降落,眼看着要再次砸下,旁边的人骤然伸出手,接住那滴水珠。
冰凉水珠落在掌心中,叶素睁开双眼:她终于筑基成功,在穿越过来的第十年。
十年筑基,叶素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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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她所在的千机门穷得叮当响,连续五百年荣获修真界最穷门派之称,无一宗门能超越。整个千机门只剩一条细细的灵脉,灵气少的可怜。为了修炼,千机门弟子不得不常年去别的门派蹭灵气,这一蹭就是几百年。
五百年前千机门炼器一出,谁与争锋,五百年后,千机门打秋风‘名震’修真界。
穷是真的穷,丢人也是真的丢人。
要说起五百年以前,千机门那可是天才辈出,每炼出来一把武器都能引起各大宗门疯狂抢夺,就算是两派四宗见到千机门的人,也要客气十分。
不过……这天才太多了点,导致炼器炼到最后,一不小心把自己门派的灵脉全吸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偏峰一条细的没人要,差点被忘记的灵脉。加上没有善经营的人才,门派突然断层,辉煌数代的千机门就这么没落了,从此走上打秋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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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素的师父是千机门的掌门,听着光荣,但掌门这一峰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每年分得的都只是些低级杂丹灵石,好材料全部分给了金顶峰的杨长老。
这位杨长老和无音宗掌门双修,长住在无音宗,总会带上他的弟子过去,千机门其他峰的弟子就会用各种借口去找杨长老的弟子,多少能蹭点灵气修炼。
所以掌门为了这些弟子,主动将好材料让给杨长老,虽然这点东西对方也看不太上。
叶素起身,走出山洞,周身忽然起了一道浅金色屏障,这才慢悠悠越过山洞口水帘。她从一条小瀑布内翻下来,脚步轻点岩石,刚要往九玄峰去,忽然听到前面有声音,便顿住脚步,往旁边落石躲去。
“路哥哥,我筑基成功了!”一道轻甜天真的声音传来。
叶素不由挑眉,她沉迷修炼,差点忘记今天也是女主筑基成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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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叶素不光穿越了,她还是穿书大军中的一员。
叶素不常看小说,那本书是当时研究所的师妹硬塞给她的:“师姐,这里面有个配角和你名字一模一样,建议全文背诵,以防穿越。”
叶素不爱看小说,只是研究所等数据实在乏味,她随手拿起来翻了一遍,发现全文她的名字只出现了两次,开篇出场一次,后期千机门被男二灭门时,站出来挡在掌门面前一次,结果被魔族打的神魂俱灭。wwω.ЪiqíΚù.ИěT
然后……她一觉醒来就成了书中的叶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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